桐坷垃绝赞失踪中

对不起 我是露领 我只是想蹭口饭
⚠️铜仁女

【露中】惘惘勿渝君

给卡洛老师《第九交响曲》的guest文🥰被迫分成两部分发了

时间线为1935-1948,残疾战士露×初恋耀(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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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血,血。

  

家乡的土地如今已不再生长麦草,曾经肥沃的农田被挖出无数条纵横的战壕,湿润的表壤用手捻开后是暗红的血。在这片大地上长大的勇敢的人们为了保卫她,用生命筑成一道墙。两个残酷的冬天过去了,现在正是解放她的时候。

  

年轻的伊万·伊万诺维奇·布拉金斯基同志抱着枪跃过路障,矫健得像一只将要起飞的雄鹰。就算周围不断有战士随着枪声倒下,还站着的同志们也毫不退缩,眼中闪着烈火,无所畏惧地要让这火花点燃整片大陆。号角吹响很久了,敌人已经开始后撤,伊万大口喘着气,用脏兮兮的袖管蹭掉睫毛上的尘土,甩甩脑袋试图清除耳鸣带来的不适感,就又冲到了前排去,跟着队伍继续前进。

  

这时一枚子弹擦过他的小腿打在他脚边,重心不稳让他狠狠摔了下去,就当他要重新爬起来的时候,一个中枪瘫倒在地的敌人拔出腰间的匕首,拖着伤腿拼命扑到了他身上!那人一边咒骂着,一边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伊万反应迅速,没有半刻犹豫地原地翻滚企图调转两人的位置,虽然没能成功,但他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了对方的脸上,可同时尖锐的刀锋也深深刺进了他的右臂。狡猾的敌人趁机再次举起了武器——

  

“乌拉!!!”伊万咆哮着,以破釜沉舟的魄力迸发出最后一点力量,单手将敌人从自己身上掀开,夺过那把匕首穿透了他的喉管,直到他抽搐着彻底断了气。伊万正咬着牙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给自己包扎,一群炮弹伴着它们尖锐的鸣叫声划破了天穹,从无尽的灰中露出一点明亮的蓝,可它们并不是从后方向前飞去,而是飞来。

  

“隐蔽!隐蔽!”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伊万单手抱住头卧倒在地上,紧接着巨大的气浪就来了,他被掀起来,又与飞扬的尘土一起重重落回到地上,在那一刻由于肾上腺素的作用,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但是经验和在身下缓缓汇成的大滩血泊告诉他,有一枚炮弹落在了他身边,死亡,大概是终于要轮到他了。

  

  动不了。

  

大脑中恶化的嗡鸣盖过了其余所有的声音,伊万想站起来,想睁开眼,但就好像有一辆坦克压在他背上一样,要将他碾碎,肺太疼了,他连换气都做不到,只能绝望地感受着从额头滴下的液体濡湿了手指。时间那么漫长,无数同志从他身边跑过去,大概是以为他已经死了吧……不,他肯定也还能再战斗!只是现在需要缓缓……

  

“同志!同志!”

  

伊万被翻过来,他听不清也看不清,不知道是谁为他清理干净口鼻旁的杂物,现在他终于可以呼吸了——还是不行吗?

  

“卫生员!!!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同志!”

  

……

  

“他的腿……”

  

腿怎么了?谁的腿?伊万感觉自己能稍微听见一点了,这是个好兆头。周围似乎变冷了很多,是刮风了?一股倦意袭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流了太多血,生命和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他不害怕,只是有些不甘心,他还没有亲眼看到胜利啊……

  

他马上就要死了,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城内怎么样?姐姐和姐夫在基辅过得好吗?安娜和娜塔莎呢?机灵的安娜一定可以坚持到战后和爸爸妈妈团聚的,娜塔莎年纪那么小,大家都不忍心让她做危险的工作,也会被同志们保护好的,而伟大的人民必将摆脱一切苦难!!!

  

还在牵挂些什么?伊万的思绪已经变得混乱无序,一位同志跪在他身边给他止血,伤口就算被用力按压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想起亲人们的笑脸,冬日里和妹妹围在温暖的壁炉旁听姐姐讲故事,曾经在操场上一起奔跑的同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那个人模糊的身影此刻竟然在伊万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垂落在肩上的黑发,他像小鹿般明亮可爱的眼睛,他羞怯的微笑,柔软的掌心和嘴唇,连他那最让人讨厌的一点儿也不坦率的性子,此时伊万也觉得可以包容了,只要能让他再见他一面。

  

不知道现在他在国内过得好不好呢?如果能再回到他们相遇的那个夏天……

  

八年同昼夜,一别似参商。


  


1935年暮春


伊万和安娜背着书包,一人牵着娜塔莎的一只小手,三个孩子像一阵风一样打闹着冲进家门,母亲已经在准备晚饭的食材,父亲在书房里工作,就在他们同往常一样掏出课本准备写功课的时候,父亲忽然探出头来叫住了伊万:


“万尼亚,我有个远方的朋友行商经过这里,他有个年纪与你相仿的儿子,妈妈这两年不是有教你中文吗?他是第一次出国,俄语大抵也不好,你要是有时间,去多陪他说说话吧。”

  

“谁?”伊万懵懂地仰起脸来。小娜塔莎好奇地将身子靠在他手臂上偷听,安娜则捂着嘴窃笑起来。

  

“是王耀吧?我今早已经见过他了,”安娜得意地对自己的兄弟说,“一个中国的男孩子,但是长得比我的同桌还秀气。他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三四岁。”

  

“王耀十五岁了,”父亲温柔地纠正道,“东亚人的身材普遍偏小一些,不像你们这两个一顿能吃三碗的小熊崽子。”

  

“你怎么比我先知道他的?”伊万压低了声音不满地质问安娜,但只从她那儿得到了一个鬼脸。

  

父亲看着这对幼稚的双胞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么好奇,你们可以现在就去找他,他们现在就住在你们格列布叔叔家里,快去吧,跑过去也才不到十分钟,记得在晚饭前回来。”

  

听到这里伊万立马刷的一下站起来,娜塔莎见状也嚷着要去,但被姐姐抱走摁到了作业前面。

  

“你们俩都不去吗?”伊万诧异地问。

  

“不去呢,王耀可害羞了。”安娜将笔递给垮着脸的小妹妹,单手托着腮安静下来。父亲嘱咐完了,也就重新回到书房里,伊万眨眨眼,毫不犹豫地换上鞋小跑着再次冲下楼。

  

列宁格勒五月份的天气暖融融的,他们挑了个好时间来访。伊万对这位异国的朋友充满了好奇,王耀一定对苏联的风土人情还没有多少了解,那么他可以带着王耀去街上吃他最喜欢的小吃,然后再教他怎么吹口琴,如果他们停留得久,再多教他一些俄语也是很有必要的……伊万在幻想中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双腿已经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伊万在格列布叔叔家的门廊前稍微缓了缓,整理好自己因奔跑被风扯得皱巴巴的衬衫才终于上前一步叩响了大门。


门后悉悉索索地响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人来。伊万困惑地盯着门把手,抬起手正要再敲一次的时候,屋内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是谁?”


这个声音明显属于一个孩子,他的俄语发音不错,但语调听起来充满了困倦,而且鼻音极重。伊万以为格列布叔叔在家的,想到自己现在正直面的就是王耀便一时怔住了,结结巴巴地大声回答:“我,我是伊万,是格列布的侄子,来找王耀的。”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伊万连忙后退一步,有些紧张地探出头向里望去。

一个双颊潮红,身材纤细的少年披着薄外套,湿漉漉的黑眼睛警惕地盯着他,靠在门框边上给他让出进去的路。伊万生怕被他关在外面,便马上钻了进去。站到王耀面前,他才承认了安娜的话——王耀生得很漂亮,眉眼间天生有种温柔的气质。他同样乌黑的头发对于男孩来说有些过长,但也没有到肩膀,发梢像是前不久刚刚简单修剪过,现在被他随意地别在耳后,衬得他的脖颈十分白皙。


“我就是王耀。”他抬起头对着伊万小声地说。


“你好……”伊万重新鼓起勇气用中文向他问好,“你生病了吗?”


听到伊万努力用有些奇怪的语调说自己的母语,耀稍微有些惊讶,接着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尽量用最简单的字句慢慢回答道:“是的,晚上很冷,路很远,下午睡觉醒来就突然生病了。格列布叔叔去帮我买药,我的爸爸去工作了。”


伊万听懂了,他有些雀跃地暗暗发誓再也不抱怨母亲教自己法语和中文没有用了!王耀这么单薄的身体,舟车劳顿累得感冒发烧也正常。


“你要多休息,我去给你拿水。”不等他推脱,伊万就殷勤地跑进厨房翻起了杯子。王耀昏昏沉沉的不知怎么又被带回到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的伊万为他倒水。


“如果你父亲有时候不能带上你一起工作,你可以来找我玩,我就住在……但傍晚才放学……”


王耀眯起眼,因为高烧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伊万?”


“嗯?怎么了?”伊万闻声立马靠了过去,“你可以叫我万尼亚。你想要先睡一觉吗?”


“我记不住你家的地址……”耀换成俄语怯怯地说。


“那么,等你好起来了,由我再来找你。”伊万爽快地说,没有半点儿犹豫。耀的耳尖也和身体一样逐渐烫起来,伊万守在这里让他有些不自在,但又莫名安心了许多。


“我得早些回去了,你快睡吧,”伊万看出王耀听见这句话之后眼底小小的落寞,又接着说,“‘每天见’,是这么说吗?”


“是明天见。”耀被他无意的错误逗得精神了一些。伊万这才想起“每天”的意思,抿着唇和耀一起笑起来。


将错就错也没什么不好。暑假马上就到了,他和耀确实做到了“每天见”。即使后来耀和他的父亲几乎每天都要早出晚归地在城中四处奔波,和那些永远见不完的人商谈各种事务,晚上入睡前他也一定会推开窗,等着“恰好路过”的伊万仰起脸和他问好。

王耀唇角含笑的样子很可爱,帮忙处理工作时强装出小大人沉着的样子很可爱,趴在窗沿上等他等得睡着的样子很可爱,被玩笑话逗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很可爱。


他将会永远记得耀终于得空与他出去郊游,全程紧张得不行,最终把他拦在白桦树下磕磕巴巴地表白时羞得视线到处乱飘和自己冲动地上前去吻了他的那一刻,也忘不了后来自己生着闷气推开王耀的房间门发现他竟然不告而别的那一天。


对了,耀在那个凌晨就和父亲一起踏上了归途,带走了他送的所有东西,却不肯和他再说上哪怕最后一句话。世界各地的局势都一天比一天紧张,后来的两年内伊万搬了三次家,当他和家人终于再次回到列宁格勒的久住处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清理邮箱,可,里面并没有任何一封来自王耀的信件。


耀的身影从那之后就只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了。那段时光的每一处细节都在脑海中被完整放映了出来,伊万缓缓睁开眼,还未完全清醒,四周暗摸摸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接着这个“梦”,下意识以为自己还睡在十九岁时的家中,嗓子疼得要着火,便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去倒杯水喝,本应站起来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却莫名向前重重摔了下去。


门外的人听见他发出来的巨响连忙跑进来查看,灯被打开了,伊万忍着剧痛趴在地砖上,人们连忙将他搀扶到原来的位置躺好,周围其他被吵醒的伤员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你醒了?天啊——”两个护士打扮的小姑娘焦急地围着他打转,帮他按住刚刚扯掉的吊瓶的针眼,又检查他身上四处的伤口有没有再次渗血。伊万顺着她们忙碌的双手向下望去,不禁怔住了。


“这是,怎么,怎么了?”他艰难地问道。


他的右腿缠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不知是他视力的问题还是确实如此——大腿以下的部分全部消失了。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像是也被战场的尘土掩埋了一样模糊不清,伊万蹙眉努力回想着,同时注意到周围人小心翼翼又遗憾的目光,心里便一点点凉下去,暗暗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您伤得太重了,又昏迷了好几天,高烧一直不退,医生没有办法只能给您做了截肢手术……”其中一个小姑娘垂着眼说,“没,没关系的……您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们会帮您准备拐杖和假肢,您是人民的英雄,又这么年轻,之后一定还可以好好生活的。”


伊万先是瞪着天花板沉默着,接受事实后,顿时感到十分恼火,之后还有那么多仗要打,现在他早早就负伤成了残疾,这怎么能行?


“我们,胜利了吗?”


护士先是一愣,接着哽咽着点点头,说:“是的,胜利了,我们很快就能将列宁格勒的亲人全部解救出来了。”


他听到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

“请您务必要好好休息,祖国还需要您。”她诚恳地望着他说。见伊万没有什么反应,但也不像其他失去了肢体的伤员那样清醒后立马就消沉了下去,医护人员们又轻声叮嘱了他如果有哪里不适要及时说,给他喂了止痛药和水,便又回到了门外,让他尽量再睡一会儿。


灯重新关上之后,房间内只剩下些从窗口流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伊万望着外边摇曳的树影,发现自己的一边眼睛似乎也受了伤,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还是被需要的吗?


断腿的创面结痂后又痒又疼,之后每到深夜伊万都因为幻肢痛到全身都冷汗打湿,更别说当他开始练习拄拐走路时,常常会因为下意识想要迈出右腿而摔伤,但正是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在漫长的康复过程中毫无怨言地坚持了下来,可当他终于熬过这一切回到故乡时,首先听到的就是父亲的死讯和母亲失踪的消息。


患有慢性病的父亲在围城断了药物后比其他人坚持的时间都要短,而母亲最后的身影出现在一场轰炸前。就算他早就明白这种结局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寻常,也从来不敢想象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样子。安娜和娜塔莎几乎与他同时参军,幸运的是她们俩都在残酷的前线幸存了下来,并且几乎没有什么不可治愈的创伤。战后那段时间他们短暂地团聚在一起,每每半夜他们中有人因为梦魇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姐姐都会流着泪来到他们身边十分心疼地用拥抱来安抚。


重新生活又谈何容易?因为伊万的文化水平较高,政府为他安排了一份市图书馆管理员的体面工作。姐姐回到基辅之后,安娜也准备去莫斯科工作,娜塔莎则执拗地坚持要留在他身边,即便放弃去明斯克上学的机会。伊万知道后少见地呵斥了她一顿,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可以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可是——”


“娜塔莎,”伊万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很长的未来,别为了任何人放弃。”


他目送着小妹妹攥紧了拳头一眼不发地从他床前离开,到拄着拐杖亲自送她坐上前往白俄罗斯的火车,娜塔莎在汽笛声中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从此真正地开启了她自己的人生。在那一刻伊万竟然如释重负,因为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娜塔莎同时也带走了这两年多来他一直戴着的面具。


他早就不可控制地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易怒。为了不让亲人担忧,伊万从未表现出战后的创伤应激症状对他每时每刻的折磨和蚕食——精神衰弱、抑郁与耳鸣,一点小事就足以令他崩溃,周围人同情的目光更像是刀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的自尊,他害怕极了人们名为“照顾”的特殊对待,所谓“被需要”也只不过是安慰人的谎话,他的工作谁都可以接替,而他自身是个每月领着津贴,爬三层楼梯会被五个人询问要不要帮忙的废物。


以往十分钟的路程现在他需要半小时,即使拥有拐杖和轮椅,他也还是哪里都去不了,他的的断腿将他的一生困在了千万个相同的日子里。这样无意义的循环不叫生活,伊万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死去。


“我该怎么办?”他也曾在深夜望着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人群喃喃,可惜无人能给他答案。



又是一个清晨,伊万从噩梦中惊醒,他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头,冷汗不断从鼻尖滴落到被单上,过了半晌才冷静下来平复了呼吸,捞起放在床头的手表看了眼时间,然后将身体挪到床沿,伸手够过自己的拐杖走去浴室冲澡。


他脱光衣服,将拐杖放在门外,缓缓坐到花洒下的椅子上打开开关,任由冰凉的冷水一下子倾倒在自己的脸和脊背上,在感受它们慢慢变得温热的过程中,他的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今天正好轮到他值早班,离九点还有三个多小时,他也不想再睡了,索性吃完早餐就出了门,独自去家附近公园里的角落坐着发了会儿呆,又在路人多起来之前早早离去。


伊万在图书馆门口遇到了几位同样通勤的同事,他对于他们的问好只是简单地答应一声,好在人们早就习惯了他的怪脾气,也并不责怪他,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伊万拄着拐杖慢慢地走,终于来到自己的工位后面坐下,今天是工作日,几乎没有人,他便拿起桌面上没看完的小说继续细细读起来。


这本书的作者相当年轻,阅历算不上广,虽然还稍微有些青涩,描写却十分精练有力,剧情的转折也在人的意料之外,加以时日,伊万相信他会成为出名的大家……


“您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将他的部分注意力从书中唤了回来,伊万头也不抬地敲了敲面前的空桌子,伸出手示意他把书递给自己登记,对方却迟迟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便有些烦躁地抬起头来,然后怔住了。


他说过他不会忘记的——即使外貌变化了这么多,他也能在一瞬间不经思考地将那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王耀……”


伊万注意到耀的双眸完全浸在了泪水中,耀也一下就认出了他,刚刚是因为激动所以才说不出话来。

“伊万?真的是你?”王耀稍微有些哽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后,他立马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抱歉,我太高兴了,没想到能在这里和你重逢,呜,我们都已经,已经十三年没有见面了。”


是啊,从1935到1948,伊万都三十岁了,战争后独自一人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三年。他将记忆中王耀的样子与面前的人重叠到一起对比,发现耀长高了许多,头发也留长了,身板跟小时候相比稍微壮实了些,脸颊倒是不如曾经那么有肉感,显得更加成熟,有年轻人的精神气。


“你平安无事就好。”伊万望着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你最近过得好吗?你在这里工作?”王耀兴奋地继续追问,这时午休铃恰好响起,他眼睛一转,便趁机发出邀请,“我们一起去外边吃个午餐慢慢聊,怎么样?”


啊。伊万怔了怔,没有回答。耀见他的反应忽然变得冷淡,有些茫然无措。


“你等会儿有事吗?那也没关系……”


“不是的。”伊万打断他的话。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拿起椅子边上的拐杖,从桌后走出到了王耀面前。


耀的眼神从他拿起拐杖那一瞬起的不解,在看到他高高扎起的右半边裤腿时,顿时变得惊讶又悲伤。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回望向伊万,小心翼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伊万观察着他的反应,语气顿时变得冰冷失望:“你也是一样。”不等王耀辩解什么,他就沉着脸径直绕开他从他身边走了出去,一直到走廊的中段,身后传来一阵恼人的脚步声。


“伊万,我——”王耀追上来拉住了他的手臂,伊万并不理睬,只是向后一甩,没想到竟然将王耀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才意外地转过头来扶住他,重新对上了耀那双写满受伤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伊万顿了顿,松开他的手,恶狠狠地咬着牙说,“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您的责任,既然十三年前您选择了不告而别,现在看到我落魄,便也不必来假惺惺地关心我,大发善心试图弥补些什么。如您所见,我与以前您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愤怒的语气吸引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王耀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似乎想再上前,伊万便有些应激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痛苦地皱着眉,紧紧握住拐杖别过头说:“忘了我吧。”


这一次耀望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没有再追上来。伊万猜想这应该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面了,狼狈又可笑的结局。他并没有去吃午饭,而是去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坐了下来。他抱着拐杖蜷起身子,用额头抵住膝盖,任由眼泪滴下去。他明明在濒死的时候都会想起王耀,想要再见耀一面,可如今耀真的站在他面前了,他却变成了这副样子,这样糟糕的他,控制不住脾气还差点弄伤了耀。


伊万也曾经在国内听到过关于王耀的新闻:聪明机警的小伙子帮助队伍转移,在弹尽粮绝时突破重围的物资救了几百人的命。这正是当年与他相爱的那个优秀的王耀,而他真的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耀值得更好的人。


冷静下来之后,伊万擦净了脸上的泪痕回到工作岗位上去,王耀已经离开了。目睹或听说了这一切的同事们见他阴郁的表情,也都不敢上前询问,虽然按捺不住好奇,但只能装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给他留出空间。


这之后过了十几天,伊万在回家的路上撞见一个陌生的东方人在打点行李,他长得和王耀十分相像,伊万便认定他是耀曾经提到过的弟弟,大概是准备一起回国了吧。这么想着,伊万便默默地绕过了那条路,这回他不再在意耀是否和他告别了,毕竟他们早就该放下彼此,说不定耀在国内已经有了夫人,那么这十几天来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了。


可下一周,耀又奇迹般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还书。”


王耀将一本书递到他面前,表情淡淡的,眉头中透露着不悦。伊万有些吃惊又有些茫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本书,翻开封面和册子按照惯例准备进行登记时,忽然发现书里还夹着一张纸,他将它抽出来一看,上面竟然是耀的字迹,而耀这时已经溜得没影了。


【明天晚上您下班之后如果五点有时间,请到公园里来,我在水池边等您。】


伊万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空了一拍一样,他懵懵地将纸条对折捏在手心里,双眼放空望着桌面,又不可置信地将它展开细细再读了一遍,每一处笔锋的细节都不放过。


就算地址写得这样简略,伊万也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地方。从前他经常和耀肩并肩坐在家附近小公园水池对面的长椅上看鸽子,那儿在战后进行了修缮,其他的景色几乎都变了,但唯独保留了那座水池。耀会这样说,肯定是已经去那里逛过了。意识到这点之后伊万不禁想入非非,心里痒丝丝的,又有种自己被拿捏了的羞恼感,巴不得现在就去找王耀质问个清楚。


这接下来的一整夜和第二天伊万都焦虑得坐立不安,到了傍晚,来接班的托里斯远远看到他环抱着双臂迟迟不肯离去,在书架后踌躇了整整一小时才敢在同伴们的撺掇中上前磕巴着询问:“布拉金斯基同志,您,您是有工作还没有完成吗?我该签到了……”


伊万一反常态的没有说些什么,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平和地给他让出位置离开了。


“简直是奇迹……他今天怎么了?”托里斯感恩地赞叹道。


“话说,你有没有感觉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常来这里看书的孩子望了望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后怕地连忙缩回了脑袋,“伊万不凶了我反而不习惯——”


“莱维斯,你不懂我的苦……”


被议论的主角此时已经拄着拐杖以所能最快的速度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眼睛也不抬地径直经过公园入口,可没走出十几米,就又纠结地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懊恼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又垂着头返了回去。


就去看一看……这时太阳已经逐渐沉了下去,伊万故意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叹了口气,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耀在还是不在。


他远远的就望见水池边的长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单薄身影被落日披上一层余辉,那正是耀。一群呆头呆脑的鸽子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时不时咕咕叫着扇起翅膀,也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伊万见状迟疑地放轻了脚步,当他站在耀面前时,才终于看到他轻阖的双眼和在春风中微微颤动的细长睫毛,还有因过度疲劳而发青的眼底。


他定定地望着耀平静的睡颜,一份记忆苏醒,心底也不受控制地逐渐变得柔软,没有忍心唤醒他。伊万小心翼翼地在他右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为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同时也藏起了自己的伤腿,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瞥见耀垂落在膝盖上的双手,竟然和自己一样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特别是右手的手背,像是受过严重的烫伤。


在这个时代中,所有人都经历着苦难。伊万紧握着拐杖,心疼得皱起眉,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指尖覆上了耀的那块疤,就在这时,睡熟了的耀脑袋一歪,正正好砸在了他肩膀上,吓得两个人都像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抓住了的孩子一样,连忙坐得直直的望向空荡荡的正前方。


“……伊万?”王耀清醒过来之后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温和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伊万原本以为耀是生了自己的气,今天约他来吵架的,可耀这么一笑,又让他泛起迷糊,只好支吾着答应了一声,但还是横下心按照原先的预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了过去:“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对您说那么重的话,我虽然受了伤,但近几年过得很好,请您收下它当作告别的礼物吧,之后不要再和我见面了。”


王耀先是沉默着,顺从地将盒子接了过去,但却并没有打开。他将它轻轻放在膝头上,然后朝伊万的方向靠了靠,认真地望着他说:“别骗我。”


他意有所指地用手逆着摸过伊万下巴上那片参差不齐的胡茬,伊万本能地感到了一些不适,可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上一次在镜子前认真观察自己的外貌是什么时候了。


“您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耀转过头望着面前的水池,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最后几乎算得上微不可闻,“我就是,很想念你。”


“什么?”伊万真的没有听清,不解地接着询问道。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紫眼睛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我说——我很想念你,每一天都很想念你!我,我很抱歉,我当时太年轻太幼稚了,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当时我突然被通知要第二天清晨就离开,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等家人都睡了之后深夜跑出家门来找我,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是笨蛋胆小鬼,对不起。这十三年来我一直都在思念你,我——你听明白了吗?”


伊万完全怔住了,王耀越说语气越凶狠,却毫不影响他听完后皮肤一点点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呃,”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焦灼起来,伊万眼神飘忽着,连忙岔开了话题,“您,您不看看盒子里面是什么吗?”


王耀不满于他的态度,低下头一边解开盒子上的细绳一边嘟哝起来:“你希望我收下它可以,但是别想用它告别,我才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对设计得极温柔的银质袖扣安静地躺在细绒布上,中心浮着的梅花图案精巧又生动,和王耀十分相衬。伊万有些紧张地等待着耀的反应——昨天下班后他心里虽然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可早早地就去选好了这份礼物。


“……怎么样?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看到您的袖口空落落的,就想着挑了它。”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王耀将它捧在手心里,垂着眼不自觉地笑起来。伊万感到有些困惑,紧接着就瞥见耀抬起他的手腕,白衬衫上已经有了两个造型与它们极为相似的袖扣,唯一的不同是中心梅花的图案变成了两朵向日葵。王耀将盒子放在一边,拽过伊万的手将原先自己戴着的拆了下来不容拒绝地帮他别了上去:“那这就当作是回礼,可以吗?”


不小心选到了一对啊。他大概猜到了王耀为什么会选择向日葵,可又马上联想到了一些事:“您计划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问题太突然,王耀只好含糊地回答:“应该,一周左右吧,等我把剩下的事务处理完后就走。”


伊万的声调明显低了一些,但他依然好像不在乎一样说:“这也没有什么的,毕竟您也有您自己的生活,但既然如此,您说那些话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告诉你我的心情,仅此而已。”王耀望着他,目光柔软得像是一个拥抱,“我希望你能得到比任何人都多的幸福快乐。”


“我做不到!”


这两个词狠狠触动了伊万的神经,他突然对着王耀吼起来,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控,便强制性地做起深呼吸,心悸的感觉却迟迟挥散不去。耀先是有些错愕,当他发现伊万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几近要晕倒时,吓得连忙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冷静,伊万,你过呼吸了,没事的,慢慢来,慢慢来——我在这儿,别害怕。”


天黑得很快,此时他们周围的街灯已经全都亮了起来,伊万痛苦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眼眶中蓄满了生理泪水。王耀望着他脆弱的侧脸,又想起上一次伊万注视着自己时眼中闪着的戒备和敌意,心疼地感觉伊万像是一只敏感的流浪动物,一察觉到危险就龇牙咧嘴地假装要攻击,却总是伤了自己。耀心中有一种预感,他一瞥伊万露在空气中的手腕,果不其然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自残留下的刀痕。


“耀,对不起,”伊万望着他,突然为自己的无能呜咽起来,“你别再管我了,我真的已经,已经不是当时你爱着的那个人了,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你和我呆在一起不会幸福,只会变得一样痛苦。”


“没有这种事……”耀蹙着眉,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一起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怎么样?”


“不要,他们都认识我,可怜我,我恨透了他们的同情,”伊万擦擦眼睛,忽然想起来耀的身体总是需要规律进食的,“您的低血糖最近好点了么?胃病呢?不介意的话,请来我家吧,我先给您做些什么吃。”


王耀担忧地看着伊万自己慢慢地站起来,灯光下他的左眼闪着一层白翳,伊万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难受了好几天:“我的眼睛受伤了,在夜里看不清,现在街灯还没全部亮起来,得您在前面看路了。”


就这样,耀带着伊万回到了那间充满了回忆的小公寓。这里的外墙统一重新粉刷过一遍,内里的装潢变化也很大,但耀站在门槛上随便往任意一个角落一望,都能想起来这里曾经的样子。


两张年轻女孩的照片被伊万摆在门廊处的柜子上,耀凑近仔细看了看,惊喜地喊出了声来:“娜塔莉亚和安娜?都长得这么大了!”


伊万正拉开厨房灶台前的椅子坐下,他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应着,为了防止耀以为他在撒谎,又补充得详细了些:“是的,她们俩和姐姐都过得很好。安娜现在在莫斯科做律师,娜塔莎在明斯克读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她们时常写信给我,每年过年时都会回来。”


“那就好。”王耀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和伊万第一次见面之前,他已经从父亲当年的商贸伙伴那打听到了伊万的父母双双离世的消息,但是好在姐妹都平安,不然他怕伊万的一生再也没有牵挂。


两碗简单的烩面很快完成,期间耀一直在客厅的沙发上局促地等着,伊万不需要他去帮忙,他看着伊万拄着拐将碗放到一张底部带着轮子的小桌上缓缓推了出来再放到餐桌上,听到招呼才靠了过去。


“家里没有筷子,你凑合一下吧。”伊万将餐具递给他,坐到他对面与他一起慢慢吃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东西呢,”耀开始自言自语,紧接着惊喜地赞叹起来,“好吃!”


“是么,”伊万表面上反应平平,心里还是有些自豪的,“战后的那两年几乎都是我和姐姐做饭,这之后我又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就稍微学了一下。”


“我想吃你做的罗宋汤。”耀捧着碗故意露出期冀的表情。


伊万有些意外地眨眨眼,说:“这些年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王耀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却不做回应。从前他们的关系中伊万总是主动的那一方,但现在却变成了伊万有意回避他,耀追在他身后了。这些年他成长得更成熟,更温柔,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在异国他乡躲在邻家哥哥身后的孩子了,如今他可以更包容地去爱,就算伊万已经不在乎他,他也想要伊万起码在乎自己。


“那,这周末?”伊万心念一动就答应了下来,“周六我休息,你下午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先一起去逛一逛,准备一下食材。”


“当然有时间。”耀笑盈盈的。


晚饭后耀没有什么借口再停留,便主动早早离开了。这天晚上伊万躺在床上,忽然想起白天自己在公园里发作而尴尬不已,连忙用被子捂住了耳朵,没想到几分钟后就这样睡了过去,而且少见地睡得很好,梦中没有战火,只有一片柔软的绿茵。


第二天他擦干净了浴室的镜子,仔细地刮净了下巴上的胡茬,戴着与耀交换来的袖扣出了门。


第三天他早早下班到家,久违地感觉家里有好几处都脏得不像话,索性做了一次大扫除。


第四天就是赴约的日子了,王耀想去看报纸,所以与他在图书馆门口见面,之后一起去采购。春光下耀的神情相当轻松,几乎没了他们重逢时的那种憔悴影子。几天前那个陌生人收拾行李的画面又在他眼前浮现,让伊万莫名又有些焦躁起来。


“其实您根本没有事务要处理了,对吧?”他冷不丁问道,“你已经让你弟弟先回去了,自己留在这里陪我,是不是?”


王耀先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向前走着,就在伊万要继续质问的时候,他转过身说:“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我想要呆在你身边。”


纵然他的印象中王耀绝不是这么利己的性格,但耀说得理所当然又没有半点犹豫,令伊万一时分不出其中的真实性,只好别扭地跟上去。狡猾的商人!耀站在他身边,发顶只到他的下巴附近,肩膀窄得好像很轻松地就能完全抱进怀里,大步走着却几乎和他拄着拐的速度一样快。


“你在看什么?”王耀发现了他一直在盯着自己,有些奇怪地问。


“没什么……”他们已经到了店里,伊万背过他开始挑选土豆和西红柿,“你回去了,那还会再来吗?”

耀笑了,很轻快也很坚定地说:“一定会的。”


这之后伊万就安分了许多,王耀不确定他在想什么,不过这个答案大概是让他挺满意的了。伊万不方便蹲下去,为了不刺激他的自尊,耀一进店就先主动地开始从低处挑,两人最后一人将一袋肉和菜装进挎包里,肩并肩地走了回去,伊万双拐敲击地砖的哒哒声规律地响了一路,虽然还是像往常那样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但他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耀那儿,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他们说好了晚上伊万做两道菜,耀做一道菜,两个人挤进一间不算宽敞的厨房里,活动却依然非常灵活。伊万并不介意和耀有肢体接触,相反,这些天他逐渐发现,他相当在乎王耀的一举一动,甚至比十三年前还在意。


耀还不到三十岁,两鬓就因为过度操劳掺进了一两根白丝,他本人或许没有发现亦或者是不在乎,但伊万站在他身边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白发就像针扎进他的心里。王耀就应该永远年轻,永远幸福,可就算是神明也没有办法阻止一个凡人的离去,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残疾人异想天开。


“耀什卡。”他忽然唤了这么一声。原本背对着他在切肉的王耀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后逐渐勾起了唇角,主动走到了他身边去。


“瓦纽沙,瓦纽沙,喊我有事吗?”


“帮我把这些端出去吧。”伊万装作平静地指了指灶台边上的盘子。


接下来厨房就是耀的主场了,伊万坐在外面等他,很快,耀就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作品摆到了桌上。


“红烧排骨——这也是你第一次吃我做的菜吧?”


温暖通过食道一点点传遍全身,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上散开,伊万逐渐放松地享受起来,耀坐在他对面,显然对于他的手艺也十分满意。


以后他们会怎么样?


这一瞬间伊万忽然好想要时间停下,亦或者倒回去也好,谁知道未来他和耀可以相处的日子还剩下多少呢?


王耀正和一个卡得极紧的罐头较起劲,拧得双手通红,最终还是忿忿地放弃了,将走神的伊万唤了回来:“帮我开一下。”


伊万从他手里接过罐头,只用了一次就轻而易举地将盖子拧开了。耀眼前一亮,见到伊万对他的感谢很受用后立马故意夸张地继续夸赞起来,直到伊万忍无可忍地作势要敲他的脑袋。饭后耀提议一起下几盘棋,伊万翻了翻家里的角落,真的从柜子里找出一个落满了灰的棋盘。伊万太久没有接触它,显然耀也是一样,两人苦战了好一会儿,战况几乎还算是一比一平,就在伊万抱着双臂,等到低着头拼命思考的耀的时候,耀突然脱出口的话将他吓了一跳。


“你可以……抱抱我吗?”王耀还盯着棋盘,余光见伊万迟迟没有反应,才抬起头来,露出真诚的眼睛。伊万顿时感觉头脑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昏,他不理解这是突然怎么了,难道是耀为了赢他而想出的心理战术?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无法拒绝耀的请求,只有瞠目结舌地老实张开双臂的份,更别说之前耀从来没有主动向他撒过娇。


得到了许可的耀勾起唇角,越过桌子直直扑进他怀里。伊万小心翼翼地搂住王耀的背,耀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距离之近以至于他后颈的皮肤能感受到耀的每一次呼吸。


那么耀肯定也能听见他的脉搏了。实际上,两人的心脏隔着薄薄的骨肉相依在一起,伊万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并毫无保留地与耀交换着体温。耀跪坐在他右腿留下的空隙中,比一般的恋人靠得更近。


“我坐后天下午三点的火车。“耀忽然说道。他清晰地感受到伊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还是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才终于问道:


“你会给我写信的吗?”


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耀便自己悄悄笑起来。“会的,你也要给我写,”耀慢慢抚摸他的后背,又贴得紧了一些,“告诉我你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就早些回来,还给你带特产。下一次你可以带我去见安娜和娜塔莎,我也想她们了。我们可以再这样一起坐在一起喝罗宋汤……”这个拥抱那么眷恋,绵长又柔软,令王耀忍不住小幅度地在伊万的颈窝蹭了蹭。


“我在想,我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伊万有些迟疑地问,“您还爱我吗?”


耀立马不满地嘟哝起来:“当然了!”


“即使是这样的我?您知道的,我断了一条腿,连您最喜欢的紫眼睛也受了伤……”


“伊万!”王耀打断了他,“就算你死了我也不变心。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这是决定我给您信件落款的重要问题……那我们就是恋人了,毕竟您之前虽然喜欢冷战,走得也突然,但并没有提过要分手。”


“那你的心情呢?”耀闷闷地问,“和我一样?”


气氛变化,伊万察觉到王耀试图挣扎,便更用力地将他揉进自己怀里,在他烧得滚烫的耳边轻声提醒,“别忘了,耀什卡,你带走的那些信里都写着些什么?”


“‘您将会揣着我的心走遍天涯海角,请珍惜它;既然我们总是不约而同地梦见彼此,那么当您思念我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吧,想象您远方的爱人再次勾起您的小指,死亡不能阻止我,时间亦不能将这份心情改变。’我愿意等您,我会在这儿一直等着您的。”


————


这是我写过最长最满意的短篇!₍˄·͈༝·͈˄*₎◞ ̑̑感谢卡洛老师邀请我一起参加《第九交响曲》,为了符合本子的主题,我最终构想出了这样一个充满伤痛和治愈的故事。


标题“惘惘勿渝君”的意思是“希望迷茫不要改变您”,既是耀对伊万说的,也是伊万对耀说的,这个时代中的他们实在太难了TT不过好在他们最终又重逢在一起,年少时的爱真的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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